来源: 出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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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纸本书到电子书的转变,与我们过去从画书到文字书的转变颇为神似。意大利米兰IULM大学教授、作家蒂姆•帕克斯(Tim Parks)从一个独特的角度深入分析了阅读的本质,认为电子书能让我们更直接地体味到纯粹的文字,呼吁文人们别再拒绝电子书了。
今年一月末,在获得了英国科斯塔文学奖(Costa Prize)之后,杰出的小说家安德鲁•米勒(Andrew Miller)接受了采访,采访中他谈到尽管他认为所有的流行小说读物很快都将可以在电子屏上阅读,但他也相信和希望依然能阅读到纸质版的文学小说读物。
去年十月,在朱利安•巴恩斯(Julian Barnes)获得布克奖的受奖演说中,他以自己的方式恳求保住纸本书。乔纳森•弗兰岑(Jonathan Franzen)也公开表达了同样的信念。在我供职的大学里,有一些教授们,既有年长的也有年轻的,对于有人希望在Kindle上阅读诗歌作品的想法极不赞同。并认为这是一种渎圣的行为。
他们的观点是对的吗?
实际上,防范电子书远没有那么容易。无论我们身处世界的哪个角落我们都能即刻购买到一个电子文本。我们支付更少的费用。我们无需使用纸张,不占用任何空间。即便我们这次使用的阅读器和上一次阅读这本书所使用的阅读器不是同一台,Kindle的无线系统也能为我们记忆和呈现出上一次的阅读页面。我们能按光线强度和个人视力水平来调整字体大小。我们能依据个人喜好调整字体。困在拥挤的地铁里,我们只需轻动拇指就能完成翻页动作。卧在床上,我们也免去了要用两手将一部厚重的纸质书保持在打开状态的麻烦。
但我想抛开实用性问题,只谈阅读体验本身,谈谈我们与这些文字亲密接触的经历。如果纸质版小说真正走向了衰亡,这些男女作家们最害怕因此失去的又是什么呢?当然不会是纸本书的封面,这些书封更多就是承载一些具有误导性的图片和冗长的、令人生厌的推荐语的容器。当然也不会是用指尖翻阅和眼睛浏览高质量的纸质时所带来的愉悦,这是无论在阅读简•奥斯丁还是丹•布朗的著作时都不会有所改变的体验。但愿不是纸张的质量决定了我们对经典读物的鉴赏力。
会不会是因为这样一个事实,电子书破坏了我们通过记忆找到特定文段在书页中特定位置的能力?或者我们在空白处潦草地留下评论(或赞美或批判)的喜好?初次接触电子书,确实让我们感觉到过去养成的各种阅读习惯不再可能使用了,数年来培养的阅读技能也不重要了。我们再也不能轻松地翻翻书页查看这章节在哪结束,或者某某主角是现在还是以后会死。总之,电子书并不鼓励你浏览全书,尽管在阅读屏下方也有显示已读完的图书内容百分比的状态栏,让你知道你已完成的大概进度,但我们不再拥有实体图书凭重量为我们带来的那份踏实感(在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第一次看完一部长篇大部头时是多么自豪啊!),也没有计算已阅读的页码数所带来的快乐(爸爸,我今天看了50页)。这同样也会给学者们带来麻烦:如果没有了页码,他们就很难给出准确的参考文献记录。
但是,过去的这些阅读习惯是必不可少的吗?它们的存在是不是实际上让我们的注意力从文字本身中分散出去了?想想我们不甚了解的羊皮卷手写书吧,我们如今读它们并不会有特别的愉悦感,没有这种形式的读物我们仍能快乐地活着。而当初,在印刷机让字体变得失去了个性化之后,也会有人对书法艺术的流失而感到痛惜,甚至一些人仍认为,严肃认真的读者应常常选择阅读那些手书的严肃读物。
文学作品作为一种媒介和一种艺术形式,其最与众不同之处何在?与绘画作品不同,它并非用来凝视鉴赏的物理图片,如果读者视力水平相差无几,那么其给你感官留下的印象就会是一致的。它也不像是雕塑作品,它不是你可以环顾品鉴、触碰感受的手工艺品。看一部文学作品,你无需长途跋涉。你也不必排冗长的队伍或挤在人群中,又或者担心是否能抢到个好位置。其与音乐艺术的不同在于,你不必受其时限左右,在固定的时间区间享受这段体验。你也不能捧着它舞蹈或欢歌,或者拍照记录,用你的手机录音。
文学作品是由字词组成的。它们可以被讲述出来或者记录下来。用来讲述时,它们会因为讲述者音量、语速和口音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味道。将其书写下来时,它们则能以这样或是那样的字体形式呈现在任何一种介质材料上。用巴斯克维尔体(Baskerville)和用新罗马字体书写的Joyce一词指的是同一个东西。并且我们可以选择任意速度来阅读这些文字,选择频繁地中断阅读。那些用两周时间读完《尤利西斯》的读者往往不会再读这本书,或者至少比起那些花三个月或三年时间读完的读者读得更少。
说到底,除了文字本身的叙述顺序,我们可以改变一切。文学体验不在于任何片刻的感知体验,又或者与实物的身体接触所带来的体验(更不会是将那些上档次的杰作码放在书架中所带来的体验),而是由那些从头至尾按一定顺序组合在一起的字词们,穿流在你脑海时所带来的。比起其他任何一种艺术形式,它更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层面的素材。如果你背下了一首诗,那么在你脑海中所呈现的这篇文学作品无疑会同其写在书页上时一样。只要我们按顺序读这些字句,即便是没有出声地默读,我们也会有同样的文学体验——或许这种体验会比直接看着书页阅读来得强烈。没错,在我们实实在在地拥有了某部实体书——《战争与和平》或者《白鲸记》——并按照年代或者国籍顺序组织这些书目之时,确实会为我们带来一种尽在掌控的错觉:好似我们已然“获知了”或“消化了”一大段文化。这或许就是人们所难以割舍的。但事实上我们都很清楚,一旦阅读完毕,想要真正“拥有”图书是非常困难的,学养之贫富与书架的饱满程度没有关系。
电子书消除了我们能捧在手中的实体书在外观和重量上的种种差异,并试图劝读者不做除了按行文顺序阅读之外的事(阅读电子书时,新的一页只有在读完的那页消失后才能出现)。比起纸本书,电子书仿佛能让我们更直接地体味到那种文学体验的本质所在。当然,比起传统的纸本书,它所带来的是在那些文字出现之前和消失之后的更朴实无华的、更直接的接触。就好像读者已免受了所有外界事物的干扰,也不会因文本之外的事物而分神,专心地享受文字本身带来的愉悦感。从这种意义上说,从纸本书到电子书的转变与我们过去由阅读插画童书到成人版的文字书的体验并无不同。这是一个给成年人打造的媒介。
另外,电子书还能缓解运输上的压力。它有着走向全球的号召力,它坚不可摧(你无法烧了电子书),它信誓旦旦——所有的书仍将以纸质版的形式存在,并且能以更合理的价格购买。这一切都让我们越来越难理解,为什么文人们就不能给这样的独特事物一个更为慷慨的拥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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